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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,全身转移,2011年4月发现的时候,已经属于后期了。 陈有强在浙江医科大学一附院住院时,陈作兵的哥哥姐姐、嫂子妹夫全都汇集到医院来,三家人轮流送饭、守夜,伺候老父亲。在普外科,很容易看到那些肿瘤晚期的病人,头比细弱的身体大许多,有的只是躺着,浑身插满管子,看上去无声无息。眼见许多恶性肿瘤晚期的病人瘦骨嶙峋,痛苦不堪,陈有强找到医生说:“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着儿女这样奔波劳累,也不愿意自己变成别人那个样子,你们让我安乐死吧,如果你们不能这样,我自己想跳楼。” 老父亲的愿望,也是许多晚期肿瘤患者的愿望———无论是在浙江,还是在中国其他省市,每年都有肿瘤患者跳楼自杀———1994年的一天,刚刚参加工作的陈作兵在诸暨市人民医院的二楼写病历,一位身患肝癌晚期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从12楼跳下,她是这家医院的一名护士长,她的女儿也是医院的护士长———陈作兵和她的女儿听到响声,都跑去急救,早已来不及了。那是陈作兵第一次见到跳楼的病人。 算起来,陈作兵和医学打交道已经23年了。1989年,他考入浙江大学医学院,1994年进入浙江诸暨市人民医院工作,然后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急诊中心工作多年,也曾担任医院的质量管理办公室主任。他知道,在医疗技术日趋发展的今天,死成为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———除了脑部,人体的大部分器官都可以移植替换,还有先进的各种人工制造的替代品,比如心脏起搏器、人工关节。如果肾脏出了问题,可以做血透,如果无法进食,可以静脉输营养液,癌症肿瘤有放疗化疗,抑制肿瘤生长的药物越来越多,即使是恶性肿瘤晚期病人,往往也能在各种治疗手段下生存一年多……(来源:南方都市报南都网) 父亲的主治大夫高大夫是陈作兵多年的好友,老人的病情和想法,高大夫如实相告。陈作兵得知后,对父亲说:“爸爸你放心,活着的时候你要坚强,但走的时候,我绝对不会让你那么痛苦———最后一定让你安安静静没有痛苦地走。”父亲听到这句话,几天后,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,又翻出了喜欢的老子和庄子的书,慢慢看。 陈家也为老父亲的病情召开了家庭会议。如果按照陈作兵所见到的那些病人家属的做法,父亲有公费医疗,儿女的经济条件都还不错,放疗化疗,是可以多活些日子的。陈作兵和家人商量后,决定由父亲自己决定。父亲虽为工人,后做农民,但喜读国学,对生命哲学有自己的见解。 父亲问,化疗、放疗后可以延长多少时间?陈作兵说,不一定,效果好也许几个月。父亲又问,多少钱,对人体有什么不好?陈作兵答,全部公费的,副作用是脱发、无力、胃口不好等等。父亲说,让我想想,我明天上午告诉你。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,母亲打电话给陈作兵,说父亲已经决定了,要他来病房。1 2 3上一页下一页
父亲说:“我想和你母亲回老家去,走之前我有两个愿望,一是到你的办公室看一看,二是你去病房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把我带上,我想听一听。”这时候,还有晚期的肿瘤病人躺在旁边的病床上。 父亲对儿子是医生非常骄傲,他常对陈作兵说,医德比医术更重要,“德者才之王,才者德之奴。”但陈作兵工作二十多年来,父亲从未到过他的办公室。这天上午,父亲和母亲先是去西湖边坐了坐,然后就到办公室来了。陈作兵的办公室在医院一排老式的平房里,门前有很高的香樟树,屋子里没有装修,是简单的水泥墙,有一张办公桌,两台电脑,一排旧书柜,有张待客的长沙发,后面是一道狭长的空地,由一堵高大的水泥墙围着,有两棵泡桐树安静地站着。父亲转着仔细地看了,又在陈作兵的办公桌前坐了一会,说:“你上班的环境很好啊!”末了,父亲说:“你做医生,就踏踏实实地做个好医生,不要学人家赚钱,要赚钱么回家做生意好了。”陈作兵所在的浙江诸暨,曾经是陶朱公———儒商之鼻祖范蠡经商的地方,有做生意的传统。 不过,父亲跟着陈作兵查房的愿望没有实现。陈作兵说,那样对病人不好,父亲说是,便也不再提此事。第二天,陈作兵便送父母亲回老家了。 从杭州出发,沿着富春江,开车回到老家平时要走两个多小时,2011年7月,把老父亲和母亲送回村子,陈作兵开了近五个小时,他和父亲母亲都知道,这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。 富春江两岸景色秀美,绿意苁蓉,是典型的江南美景。车开开停停,父亲平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车停下来,他就在风景处站一会,说些闲话。陈作兵年少的时候,离开村子到马剑镇上读中学,父亲每次都空着肚子,用空罐头瓶子给他带来梅干菜炒肉或者炒猪肝,梅干菜炒肉可以吃一个星期。父亲那时候还在诸暨汽车站上班,每个月20多块钱的工资,要供养三个孩子。父亲曾无意间说起,马剑镇的面条很好吃,他每次都是给陈作兵送完菜,在那里吃一两块钱一碗的面条。车开到镇上的时候,陈作兵说,爸爸,我们就在这吃碗面吧,陈作兵吃了年少时喜欢的猪肝面,母亲照例是青菜面,父亲点了大排面,只吃了一半———他把大排留给了母亲。 上和村在诸暨市西部山区,村子坐落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,平素不过三四百人,四周群山环绕,山上常年郁郁葱葱,一条小溪从村子穿过,自然环境十分优美。父亲回到村子,也少有人知道父亲的病情,陈作兵安排亲戚谁也不要多说什么,“让父亲安静从容地过一段舒心的日子就好了”。母亲陪伴着父亲,父亲不再吃药,不再打针,只吃些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,“严格说都是中医禁忌的东西,猪肉,鱼肉,牛肉,鸡肉……爸爸喜欢吃肉,就让他吃好了。”陈作兵给母亲交待,母亲便每天换着花样给父亲做,“爸爸吃得很开心,一直到去世,他也没有像晚期肿瘤病人那样变得很瘦。” 陈作兵的父亲陈有强,常年被称做陈胖子的人,整个冬季总是坐在门口的石凳上,前面是村子的操场,目光所及是远处的前山和后山,满山的毛竹挺拔秀丽。村里的人得知老人病了,每个路过的人总是要和他说几句话的,这些孩童时就曾和父亲在一起的人,父亲在最后的半年里,几乎都见到了。石凳旁边,就是一家几代相传的豆腐坊,冬季里,氤氲的水雾和木屑燃烧的香味从豆腐坊的门窗中涌出来,只要出门,做豆腐的妇人便看见老人坐在石凳上,与人寒暄着,操场上总有人走来走去,或是闲坐着,狗或者鸡有时也在这里踱步。 母亲告诉陈作兵,父亲在石凳上坐累了,就回家给老朋友打几个电话,还有那些曾经一起在汽车站工作的老同事。陈作兵记得,一生随和的父亲几乎从未和人红过脸,除了和一位同事———但在最后的日子,父亲给这个同事打电话聊天,两个人和解了。 除了2011年9-12月在国外进修的时间,几乎每个周末,陈作兵都开车带妻子和女儿回到村里陪伴父亲。顺着老屋走五六分钟,是一段山坡,白色的金银花沿路开着,金黄色的小桔梗花和艳红色的野草莓参差其间,毛竹的嫩黄的笋尖常出奇不意地钻出来,山坡旁边就是几家人合用的菜地,山上的溪水慢慢流淌下来,几乎是无声无息地,流进菜园里。 那时候,父亲还可以独自种地,他像对儿子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你看这水,一点一滴流到小溪里面,流到金沙河里面,再到富春江、钱塘江,最后汇进东海,无声无息的,人的一生,也是这样啊!”这些话,陈作兵都记得。(来源:南方都市报南都网) 父亲先是自己去种菜,慢慢地,要拄着拐棍去,坐在地头看母亲干了。陈作兵回家的时候,父亲在菜地里说:“现在种下去的菜,我怕是吃不到了,但是拉拉还了可以吃到的。”那时候还是2011年的夏天。再后来,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了,母亲就每天打电话告诉陈作兵,父亲每天说哪些话,吃什么东西。 临到陈作兵出国,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开始变差,陈作兵去英国西南地区医院进修是浙江大学医学院在2011年上半年就安排好的,三个月的进修,陈作兵最担心见不到父亲的最后一面。走之前,他和诸暨人民医院的医生打好招呼,和浙江省卫生厅讲好,如果父亲病重,立即赶回来。其间只有一次,父亲有些难过,喘气很急,陈作兵一边让母亲把父亲送到诸暨人民医院作基本治疗,一边着手联系英国大使馆办理回程签证,万幸的是,父亲挺了过来,几天后就平稳下来,回村子去了。 2012年的春节,是陈家最为热闹的一个春节,陈家全部汇聚到诸暨市陈作兵的哥哥家里,大大小小老老少少。父亲给每个孙子孙女都发了红包,原本每年只是50块钱,这一年,红包都变成了200元,老人知道,这一定是最后一次发红包了。陈家吃了年夜饭,拍了许多张全家福,父亲在拍照的时候,始终笑着。 过完这个春节,大年初一,父亲就因病重住进了诸暨市人民医院。按照父亲的意愿和陈作兵的建议,治疗拒绝一切化疗放疗,只是普通的补液,对症治疗,缓解疼痛。此时的父亲已经是昏迷的前夕,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,腹水增多,肚子已经隆起。 父亲住院后,很少说话,不进食了,母亲给陈作兵的电话里说的就是父亲今天是否开心,是否笑了,或者右手能动了等等。后来为了节约电话费,不打扰儿子的工作,母亲学会了发短信。 陈作兵记得,父亲去世前的一个周末,身体已经非常虚弱,但还能说些话。那次陈作兵和母亲都在,父亲靠在床边,把氧气管往旁边推,说了好些事情,其中有关于人生感悟的。父亲说,他也许出不了院了,这是他生命最后停留的地方。他的骨灰必须拿回农村,埋在奶奶旁边,下辈子有可能还是做奶奶的儿子。儿女长大了,没有牵挂,务必要对母亲好些等等。末了,父亲突然指指走廊里匆匆走过的小护士,说,看看,经常给我擦背,打针,都是些20多岁的小姑娘,父母的心头肉,不简单啊。父亲说,有可能的话,你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她们啊,陪了我生命的许多最后时光哦。 陈作兵赶紧说,我在安排了,放心。我这个周末,就回诸暨,已经安排好了,在诸暨饭店里请这些同仁们吃吃饭,我一定表达全家的感谢之情。 乘母亲打开水之际,父亲给陈作兵说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作兵的母亲,孩子们要好好照顾她,如果她以后也得了重病,不要让她太痛苦。陈作兵说我会的,父亲你放心吧,我保证不和她吵架,她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。父亲笑了,也放心了。陈作兵说,我要上班去了,父亲说,路上慢慢开车。1 2 3上一页下一页
这是父亲与陈作兵最后的告别,一周后,2012年3月22日,父亲去世。 那天凌晨,大约三点钟左右,母亲打电话告诉陈作兵,父亲病危,陷入昏迷,医生问要不要抢救———这样的程序,陈作兵自己也做过许多次,心脏按压起搏(因为晚期肿瘤癌症病人十分虚弱,很容易压断肋骨),切开气管,插进直径超过三厘米的管子,上呼吸机,24小时补液,包括盐水、营养液,消炎药,阵痛药,镇静剂,即使是用最新的抗肿瘤药物,一针剂几千元,也不过是延长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生命,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意识似有似无,逐渐多脏器衰竭,有的脑死亡之后,家属依然会让医生继续抢救…… 是否需要紧急抢救?———陈作兵想起在英国进修的第二导师查理,一位德高望重的急诊医疗顾问,他体检时被发现胃部有个肿块,经手术探查,证实是胰腺癌。手术后需要化疗和放疗,该流程可以将患者生存率提高整整3倍———从5%提高至15%(尽管生活质量依然较低下)。查理拒绝了。他第二天就出院回家,自此再也没迈进医院一步。他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家庭生活上,陈作兵听说他非常快乐。几个月后,查理在家中去世。他没有接受过任何的化疗、放疗。他的保险商也为此省了一大笔钱。 陈作兵当时觉得很有意思,就和英国同事探讨这个事情。有趣的是,有资料显示,有很多医生不爱选择被治疗。尽管他们知道病情将会如何演变、有哪些治疗方案可供选择,他们通常也拥有接受任何治疗的机会及能力———但他们往往选择不。 还有,陈作兵发现,在英国医院里的一些绝症病人,在入院评估后,往往在病历上会有N C P R的标签———这意味着这个病人在危险时候,不要任何抢救措施———也就是说,他们希望人生在终结时,拒绝延长生存几小时或者几天的希望,同时也拒绝了接受伴随着心肺复苏术(C P R )和随之而来的肋骨断裂的结果。 ———活的是质量,而不是几天行尸走肉的生命。死也是有尊严的。这是陈作兵在国外进修的时候一点点的发现。 因此,在电话里,陈作兵告诉母亲,如果父亲万一昏迷了或者呼吸心跳停止了,不要采取积极的抢救措施了,不要打扰他,让他安静地离开吧。 三个多小时后,陈作兵从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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